殇 亲
业已过往的农历7月12日,是我父亲的忌日。20年前的这天,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那时,父亲已年近古稀,除我以外,子女们已陆续成家析产,不再是家里当年的顶梁柱,因此,他的离世,给予我们更多的是精神的崩击和溃伤。
(一)
父亲干了30多年的农村基层工作,没有更多的嗜好,就是爱抽烟。30年前的某日傍晚,他背着母亲递给我两元纸币,吩咐我到三里外的“代销店”去购买。我窃喜,给“小费”的机会来了,于是,飞也似地完成他赋予的使命。他把卷烟轻巧地掂在手中,眼神定定地审视着,小心翼翼的样子,仿佛把持一件易于破碎的古玩珍品;然后,再精细地拆封,熟练地捋出一根来叼在嘴上。夜里,他端坐在古旧破败的写字台后,高大的身影被昏黄的煤油灯光定格,清晰地烙在身后的粉墙上。这种情形时至今日还一直印记在我的脑海里。以至于现在,我一拿起卷烟就常常浮想当时的影像。
(二)
九十年代中期,按照当年的分配体制,我有幸走入现在看来很热门的的基层党政机关。那时,我家六兄弟中,唯有我跳出龙门;,又在行政单位当干部。在乡邻们眼里,这一行犹如掉进油坛子、蜜灌子,可以捞油水、尝甜头,自觉不自觉地,我父亲常以我为荣,在邻居面前不厌其烦地盛赞我。某次,别人无意中提及“你那‘小六子’(我的乳名)还不经常捎点烟给你抽抽”,好强的父亲一时哑然无言,尴尬一笑,神情亦随之黯然。其实也难怪乡亲们,试想你儿子既然从政,又是如何如何地精明能干,几包烟能算啥?然而,我那年刚刚工作,月收入仅有279元,所谓一无职二无权,与烟酒基本上沾不到边儿“我拿什么来奉献给你,我的父亲”?
这样,父亲的尴尬与沉默延续了很长时间。其后,我终究懂得了父亲的心态,内中多有愧疚和无趣,虽心知肚明,却也不便于挑开了说。
(三)
凑巧,我的一篇千字散文在某青年报上发表,欣然从邮局取得了28元的稿酬,便灵机一动,何不将时常挣得的百十元稿费买些卷烟给父亲抽抽?打那起,我常用自己的“爬格子”的辛苦所得购买卷烟捎给父亲,却闭口不谈买字:一怕父亲舍不得抽,二来又能满足我和父亲可怜的虚荣心。父亲自此又神采飞扬了,又揣着烟在邻居面前炫耀起来,豪迈地抒发着他对“小六子”的欣慰和自豪。自然在乡亲们那儿赢得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艳羡的言辞和目光,这就能足够让他满足。父亲这样良好的心境一直维系到96年夏天。那个夏天,他红润的脸膛渐渐黯淡,行动也渐尔迟缓。不谙世事的我,竟未料到,父亲已病入膏肓,剩下的时日不多了。加之,当时手头琐事过多,年轻气盛,总不愿让私事耽误自己的"光明前程"。极具戏剧性的是,在某次工作检查中,还真有位同志格外盛情地塞给我一包卷烟。我暗想,这次可以拿这份真正的“贿赂”来孝顺我的父亲了。
后来,在兄长的多次催促下,我抽空赶回家。遗憾的是,我年迈的父亲已不省人事;他再也不能用纤瘦的手指夹着卷烟气宇轩昂地炫扬他的儿女了,再也不能!
再后来,听二哥说,临终前,他维继着微弱的脉搏,一直苦守我的归来,疼惜的是,在他离世的最后时辰里,却并没能如愿地见上我一面。更为痛心的是,他在意识模糊中屡次提到我的名字,并重复地说:‘小六子’好,经常拿稿费买烟孝顺我
我的父亲,这是你内心的话语!你早就知道我用金钱和虚荣兑换对你的孝道,而你却一直不忍将谎言揭穿!我仰起头,一任滚烫的泪水从脸庞静静的滑落。
(四)
8年后的2002年,辛劳一世、多子多苦的母亲又绝尘而去。她一生育有七男二女(夭折一男),可谓一世坎坷辛劳、朴素无华,半生含辛茹苦、舔犊情深。“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”。在我年逾而立之前,苍天注定要苛刻待我,早先带走我的双亲,馈给我殇伤双亲之巨痛;天堂里多了一对慈祥可敬的老人,凡世间却留下一双欲哭无泪的眼眸。
“子欲孝而亲不在”,想来这必定是人世间最沉的痛。逢年过节时,常有同事回家探望他们的双亲,而我却只能在清明冬至之时跪拜在他们的坟前潸然神伤。时常,我在梦里看见他们,醒后,泪湿枕巾。
尝回去瞻仰老宅,那里曾经上演过童年的快乐和少年的烂漫,现已人去房空,破败不堪,物亦不是人亦非矣。或老的,已永去;或青的,已散开;或少的,已别离。不禁令人心神殇恸,肝肠触动。
“父母尚健及时孝,勿等人去悔绵绵”,现在,我只能以此奉劝好友。仅此罢了。
值此重阳,倍加念怀;追此为志,殇亲如斯。(合肥)